图为法官带领被告人的两个女儿看望奇迹宝宝。付 臻 摄
2014年3月18日8时30分，福建省厦门市海沧区某路段，一辆土方车和一辆摩托车剧烈相撞，摩托车卷入土方车底，骑车夫妻当场死亡。然而，就在怀孕的妻子殒命车轮时，一个体重8.4斤的足月男婴从她的腹中被撞出，飞离母体，滚落路旁，居然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
婴儿的命运引起社会的强烈关注，这个大难不死的婴儿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奇迹宝宝”。后来，亲友们给宝宝正式取名叫“平安”，寓意为今生今世平平安安。
法律是无情的，法官却是充满爱意的。一场车祸，造成了两家悲剧，却唤起了几多人间真情。为了使两个不幸的家庭捐弃仇恨，走出困境，法官们不辞艰辛，情理交融、一波三折地化解了这段原本充满悲伤和怨恨的纠纷。
备受关注 惨烈车祸遇理赔难题
“3·18”重大交通事故发生之后，全国的媒体都关注着这场车祸和这个“奇迹宝宝”。一时间，社会舆论对肇事司机及土方车违章的挞伐之声如汹涌的洪水倾泻而下，严惩肇事凶手的呼声在网络上持续高涨。
受理这起案件的海沧区人民法院的法官敏锐地意识到，如果这起案件双方家属未能自行达成合意，那么对他们来说，这将是一场“硬仗”。
“那天是2014年4月15日，我记得很清楚，临近中午下班时，交通法庭突然来了很多人，一问才知道是‘3·18’事故的各方家属。当天他们前来咨询理赔相关事宜，同时也明确表示有调解意向。”书记员柯阳嘉回忆。
看到《交通事故认定书》上明确记载着该事故由土方车司机阿勤承担全责，调解员黄赛兰向一同前来的海沧交警仔细了解了事故发生的整个经过，耐心、细致地解答了双方代表提出的法律问题，并竭力平复他们激动的情绪。
在两位死者及六位被抚养人——死者夫妇的三位家长以及三名未成年子女，应适用城镇还是农村标准赔偿的问题上，双方各执一词，又没能提供充分的证据，黄赛兰只好依据不同标准计算出了相应的赔偿金额，提供给双方协商。
“当天，双方心理预期差距较大，调解没有成功。但在计算出了几项确定的赔偿金额后，双方算是对赔偿总数有了一个大致预估，这也为以后进一步调解打下了基础。”黄赛兰透露。
一连几天黄赛兰都惦记着此案。在她的联络下，一周后，死者家属、肇事司机的妻子阿萍和保险公司代表小黄等人都来到了法院，在黄赛兰的主持下，谈判开始了。
“关于死亡赔偿金、被抚养人生活费等，我们要求160万元，但考虑到肇事司机家庭困难，我们愿意主动降低20万元，就是140万元，至于小平安的后续治疗费用双方再另行协商。”受害者家属首先提出要求。
保险公司小黄接着说，“肇事车辆投保的交强险及商业险共计112万元，经审核，目前除车损未定外，这些费用都可以赔偿。”
接下来，该肇事方表态了，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了阿萍身上，一时气氛有些紧张。
阿萍声音低沉：“事发后我们一家人都很愧疚，愿意尽最大努力减轻孩子和家属的伤痛……但事故车辆是二手车，我老公买下后第五天上路就出事了。买车时就已经欠债30多万元，事发后我们拿给家属的3万元也是一笔笔借来的，其中还包括准备给大女儿交学费的钱……”阿萍哽咽着，眼泪不住地淌下来，她表示目前他们能承受的费用最多是10万元，并且还提出了两项请求，一是这10万元包括小平安现有及后续的所有医疗费用，二是希望对方家属能出具谅解协议书，为丈夫争取缓刑。
按照这个方案，除去保险公司的112万元，阿萍还需赔偿死者家属28万元，但她提出的数额使双方差距的金额有18万元之大，而且小平安的治疗费用还没有定论。
一场拉锯战就此展开。
“我们完全能体谅你目前的难处，但从法律层面讲，能否积极赔偿与你丈夫能不能从轻处罚有着直接关系。”黄赛兰设身处地地开导阿萍，希望她能在经济承受的范围内适当提高赔偿金额。
与此同时，柯阳嘉也在尽量做着受害者家属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们能充分理解并体恤肇事司机家庭的难处，况且很快小平安就要去北京接受检查治疗，用钱迫在眉睫，毕竟大家都希望能尽快解决问题。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反复沟通，双方再次一同坐上了谈判桌，最终达成一致意见，赔偿金额138万元，保险公司赔付112万元，阿萍承担26万元。几家人当下约好三日后再来法院签订正式的调解协议。
当黄赛兰和柯阳嘉走出法院大门，已是夜幕沉沉，星斗满天。
一波三折 民事赔偿终于尘埃落定
到了约好的时间，小平安的家人提前来到了法院，带来了调解所需的各项材料，也带来了新的调解意见——因为小平安当天的复查情况并不理想，磁共振的结果发现有脑积水等一系列问题，后续的医疗费用将是一笔巨大的数字，因此，他们希望再将赔偿款提高。
听到这里，黄赛兰心头一紧，她马上意识到之前的努力要泡汤了！但她还是耐心解释：“调解必须是双方自愿，不能强制任何一方接受调解内容，之前你们达成的只是口头意见，如果一方要修改金额，必须征得对方的同意，否则无法进行调解。”她一面说着，一面拿起电话与阿萍联系，阿萍表示正在尽力筹钱，当天可能无法赶到，但在电话里她明确表示已无力再增加赔偿数额。
事已至此，黄赛兰只好再和双方约定隔天继续调解，如若协商不成，则建议双方走诉讼途径解决。
送走小平安的家人，黄赛兰心里也打起了鼓，隔天阿萍还会来接受调解吗？这个原本负债累累的家庭要如何面对这雪上加霜的处境？
第二天，保险公司小黄带来了事故车的定损单，确认保险公司共计赔偿112.2万元。黄赛兰知道，调解的焦点依旧是在阿萍一方的赔偿金额，双方一度僵持不下，经过再次耐心、反复与双方沟通，最终阿萍愿意再加3000元。而经过再三考虑，受害者家属接受了这个数字。
此时已经是傍晚6点，本应下班，但工作人员决定趁热打铁制作调解协议，也省去大家再次奔波。为了减少今后不必要的纠纷，黄赛兰想到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她积极引导小平安的家属理性协商，促成小平安的祖母、外祖父母对孩子的监护权及获得的赔偿款分割等问题达成了初步协议。看着各方在调解协议上都签字确认，已是晚上8点多，送走了各方当事人，黄赛兰这才松了长长的一口气。
4月30日一早，双方再次来到法院领取正式的民事调解书。阿萍带着凑来的26.3万元现金交到了死者家属手中。此时保险公司的赔偿款也已全部到位。阿勤家积极筹款的态度得到了受害者家属的谅解，他们同意在谅解协议书上签字，为阿勤在刑事责任量刑上争取轻判的机会。
至此，备受社会关注的“3·18”重大交通事故的民事赔偿部分终于尘埃落定了。一边是法律的天平，一边是社会舆论的关注，一场原本不幸的车祸，在法官积极、理性的调解下，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刑事审判 情法结合力争双赢格局
这边民事赔偿已经搞定，另一边刑事审判也将进行。从“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发，海沧法院将这件特殊的交通肇事案交由家事法庭审理。
“鉴于此案社会关注度高、影响大，在开庭审理之前，我们就商量着，不能简单地作出判决，一定要想办法干戈化玉帛，消除两家人之间的仇怨，尤其要让这些孩子们化解隔阂，走出阴影。”家事法庭庭长郭静道出了初衷。
刚立案不久，法官们就来到了肇事司机阿勤的家中走访，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远比她们的想象糟糕很多。原来，阿勤的妻子阿萍最近刚被诊断为慢性肾衰竭5期，病症严重程度接近于尿毒症。阿勤回忆说，他刚获取保候审回到家中，看到妻子的小腿肿得很厉害，就催她赶紧去医院检查，没想到被确诊为慢性肾衰竭。
“都是因为我出了事，一家的重担都压在了她肩上，她没日没夜地操劳奔波，病情才会发展到现在这么严重的地步，这都怪我！”说到这里，阿勤泪如雨下，默默地背过身去……片刻，才继续哽咽道，“医生让我们回家考虑，是要做血透还是腹透，但费用都很昂贵。至于换肾，我们根本不敢想。出事后，我们全家四处借钱，今后如果我去坐牢，而她又病倒，我们全家所有的经济来源就只有每月的低保救助了。我自己吃苦受累都无所谓，这两个女儿要谁来照顾啊……”言语间，阿勤已经泣不成声。
此时，在一旁的大女儿低下了头，黯然泪下。自从父亲肇事，母亲病倒，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计划读本科的她不得不放弃了继续读书的念头。
从阿勤家出来，大伙心情沉重，一路沉默，她们明白，虽说是阿勤闯了祸，但面对眼前的境况，谁心里都不是滋味。几天后，法官们再次踏进了阿勤家，这回她们专门带去了一笔特别的慰问金，这是从海沧法院“雨露基金”中支出的，这项基金由法官和台商调解员共同捐款设立，专门用于帮助贫困的当事人及家属。
“这笔钱虽然不多，但是大家的一份心意，希望你们一家能坚强，齐心协力渡过难关。小平安一家已经原谅了你，希望你能够放下思想负担，勇敢地走好今后的人生路。”郭静安慰阿勤。接过这笔特殊的捐款，阿勤夫妇泪雨滂沱，当即表示希望能带着两个女儿和法官们一起去看看小平安。
2014年6月18日这天，法官和阿勤的两个女儿走进了小平安的家。“这次阿勤的两个女儿也是带着家人真诚的歉意而来，他们很感谢你们的宽容与谅解。阿勤现在还在取保候审期，不方便上门，他妻子身体状况很差，无法同行。这场事故造成的后果很严重，但阿勤毕竟是过失犯罪，也已经举全家之力积极处理善后事宜。现在，我们只希望双方家庭能够更加宽宏大度，勇敢地告别过去，重新面对今后的生活，也希望两家的孩子们今后能一起做朋友、做亲人。”郭静把小平安抱在怀里，对他的奶奶和叔叔婶婶语重心长地说。
姐妹俩给小平安带来了衣服和玩具，还给小平安的姐姐买了一件漂亮的小旗袍。姐妹俩一直紧紧拉着小平安的小手，还帮忙给他换尿布，就像照顾自己的亲弟弟一般。而小平安也不怕生，咯咯地对着两位姐姐笑。当得知小平安每周都要到第一医院检查身体，阿勤的大女儿说，真是太巧了，自己在读医专，目前刚好就在第一医院实习。以后小平安去医院检查，她都陪着一起去，以尽姐姐的绵薄之力。
临近告别时，姐妹俩和小平安的家人还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姐妹二人希望今后能经常来照顾弟弟，小平安的奶奶和叔叔婶婶也非常乐意让小平安多两个姐姐，结个“善缘”。
法槌起落 双方家属干戈终化玉帛
当海沧法院公开开庭审理这起备受社会关注的土方车肇事案那天，法庭内座无虚席。除了阿勤的亲属、交警、媒体记者、社会热心人士外，还包括家事法庭特别邀请来的20名土方车驾驶员。对于庭审的全过程，还进行了微博直播，让更多关心此案的人共同见证庭审实况。
庭审中，阿勤表示愿意认罪。“我有28年的驾龄，开土方车也有10多年了，事发当时确实是没看到对方才发生了悲剧，我对不起他们一家，也对不起我自己的家人！”阿勤忏悔，恳求法庭能够从轻处理，判处缓刑，使自己能够继续工作挣钱，照顾患病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庭审最后，法官对阿勤进行了法庭教育。这个真实的案例，也提醒着到场的土方车司机和未到场的广大驾驶员，务必谨慎驾驶，引以为戒。
鉴于阿勤事发后自动投案，认罪态度诚恳，积极赔偿被害者家庭，也得到了被害人家属谅解，最终法院判处其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一审判决后，阿勤当庭表示不再上诉。面对记者，他说，缓刑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现在他想赶快在家附近找份工作，一边工作挣钱，一边照顾家庭。他也会尽量修补和小平安一家的关系，希望两家人能成为朋友。最后，阿勤还不忘善意提醒其他驾驶员，一定要吸取他的教训，不再发生类似悲剧。
对于这两个曾经历了不幸的家庭而言，他们正在从灾难的阴影中逐渐走出来。面对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激海沧法院的法官——是他们用情与法的力量让两家人扫除阴霾，不计前嫌，开启了新的生活，懂得了人生的真谛，成就了两家还会继续下去的不了情缘！（记者 安海涛 通讯员 付 臻）
来源：人民法院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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