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识君按:于建嵘老师新著《访法札记》出版,介绍了法国社会应对“三农”问题的经验和启示。以下是新书发布会现场嘉宾发言的摘要,共识君独家发布,全文请戳最下“阅读原文”。
主持人:朱学东
嘉宾:于建嵘、秦晖、冯兴元、王度
于建嵘:这本书我想表达的核心思想是,真正的和谐社会必须有明确的法定权利。法国人对自己的权利非常明确,知道什么东西是他的,什么东西不是他的。这点非常重要。
第二个问题,一个和谐社会,当权利受到侵害的时候有一个救济渠道,必须有司法、有组织、有人帮他。
那为什么法国一个工人和一个农民参加了许多组织?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不同组织保护他不同的权利,一个农民参加了几个工会,这个工会管这一块,那个工会管那一块,而且工会之间有竞争性,工会保护我的利益就加入,不保护我的利益就不加入,这个工会自然而然就没有生命力。
所以我访问了很多工会的领导人,他们告诉我,我们必须为会员服务,否则我们没有办法生存。由此看来,一旦人们的权利受到侵害,要有利益表达的渠道,要有开放的媒体。
书中间有一段话,关于法国共和国宣言。他们说共和国宣言类似于中国的信访制度。其实完全不是,我问他们一个问题,你们没有权利,《共和国宣言》调查完之后,怎么发挥作用?
他说我们有核武器。什么叫核武器?他说可以通知媒体。什么意思?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但我可以把你公布到媒体上去。所以有议会,有代表他的组织,有开放的媒体。
秦晖:建嵘这本书讲法国农民的东西不是惊人的,因为法国农民的地位很高,大部分人都知道。
但是我觉得他提到的新移民问题很有意思。马格里布的黑人、伊斯兰在法国处于什么样的状况,还有克利希苏布瓦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也在法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不知道你在这儿,我去过那里,还是两次。
我这些年走过很多地方的感觉是,到了一个地方,他们说我们受到如何不公平的欺负,我们这里有如何严重的弊病。听到最后我反而非常羡慕他们,你们有这么大的弊病,我们如果有你们这个弊病该多好。
早在克利希苏布瓦事件前两年,中国有一个冒牌的法国化妆品,当时在市场上很活跃,现在看不到了,叫思域,广告上说的是法国知名化妆品品牌,其实到了法国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
他说思域这个化妆品公司于1981年建立在巴黎东北郊风景如画的克利希苏布瓦。我记住这个地方,后来这个事情闹出来后,马上想起,把它的广告片看一下,然后跑到那个地方。
克利希苏布瓦是一个什么地方?是当年国王打猎的一片森林,风景的确很好,60年代法国政府就用来安置从非洲来的新移民。这个地方的面积大概是4平方公里,人口只有一万多人,按照人口居住密度的话,相当于国内的别墅区,建筑密度很低,2/3的面积是森林公园。
那里盖的房子是什么?第一代贫民保障房都是楼房,但楼房受到法国人的批评,说那个楼房很不人道,住的地方很拥挤,公共设施也不够等等。然后又有一部分所谓第二代福利房,楼层很低,楼与楼之间有很多绿地。我回来以后就说,法国的贫民窟是什么意思?
从建筑外观看,跟我住的蓝旗营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人文环境差很多而已。美国也一样,穷人居住区一般是失业者很多,有贩毒的、单亲家庭,很脏,人文环境很差,但建筑很漂亮。住在那里的移民当然有很大不满,建嵘也讲到了,但其实第一代移民非常感谢法国,到了第二代就出问题了。
中国移民问题也是出在第二代农民工上,第一代农民工很满足,挣几个钱回去觉得很不错了,到了第二代不满足了。偏偏到了第二代,法国制造业转移,就业机会没有那么多,于是他们觉得好像受到欺负了,很不满。闹出这么大一桩事,砸了很多汽车、烧了很多房子。
最怪的是这件事情以后,所有被抓的人放掉了,没有因为这个事情判刑。而且整个法国舆论基本上还是说法国做得不够好,要对这些人更好一点。我听了以后,就觉得,这些人当年还是非洲的穆斯林、黑人,我们中国农民,和我们一样,只不过他们是农民,而且他们是祖祖辈辈的中国人,他们能享受到这种权利吗?
《访法札记》,于建嵘著,四川人民出版社,2015年4月
到了很多地方也觉得是这样,往往是别人说我们这里什么弊病,比如到德国,我们去看斯塔西,德国秘密警察搞了很多老百姓的秘密档案,每个人一大堆材料,好像很恐怖,而且德国人为了翻越柏林墙打死人不少。我问,那么多黑材料,到底杀了多少人、抓了多少人?
结果公布的数字吓我一条,东德统治几十年,处决的政治犯只有几十个人。他们整了那么多材料,大部分情况下是用来吓唬人而已,一般来讲不会真正的抓人、杀人。当然要逃跑、越过柏林墙就把你打死。如果愿意在那里老老实实当东德人,如果你是异端分子,当然会有刁难,但说实在的,整个东德没有搞过中国式的运动。
当时我说,东德人太没有效率了,整了那么多黑材料抓了那么点人、没杀几个人。
冯兴元(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法国有三个组织非常有意思,书里写到:农业议会、农业工会、农民协会。
法国除了行会性质的,其他都是自愿参加的,那个非常好,不像德国那种,我们叫做社团社会主义国家,每一个群体都有自己的代表,而且是法定的,大家都要参加,德国工商会就是如此。
法国工会发展非常大,但看这本书,人数好像只有二百万,很吃惊,没想到,因为法国工会罢工时的破坏力远远大于德国。
去年我在德国,正好碰到德国联邦铁路罢工,不是全部罢工,而是把干线给断了,把你的时间表全部打乱,因为只要断掉一部分,在购票机买的票显的时间就不对,说没有这个线,没有这个线也能到,因为德国的火车票是在某一个站可以转达,同一张票,很简单,但很不舒服,包括你通知朋友的时间全部乱了。
飞机也是如此,原来是坐汉莎,取消了,火车的时间不行了,要转到柏林航空公司,没坐德国之翼的飞机。这些让你不舒服。法国的工会破坏力非常厉害,估计法国企业家会非常怕罢工。
朱学东:历史传统革命性比较强。
冯兴元:讲到这里,哈耶克的《自由宪章》和《通往奴役之路》我都翻译了,自由主义的传统有两种:一种是英国传统,然后慢慢分化出来,有法国的还有英国的,英国强调的是基本“免予……的自由”,是消极自由。法国从卢梭那里演化下来,甚至被美国奥巴马民主党派所谓的左派继承,甚至“自由主义”这个词也被他们盗用了。
法国人的意识形态也不是整体就这样,而是分两类,比如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哈耶克归到英国传统。英国人潘恩写的《常识》影响了美国的独立战争,有些人把他归到法国传统。
所以法国的传统跟法国人喜欢闹可能有关系,英国有一点保守自由,更大意义上是保守自由。刘军宁写了第二版的《保守主义》,实际上讲的是保守自由。
法国大革命强调砸烂一切,新来的还是学习以前专制的做法。中国以后可能也这样,如果不出现大的断裂性革命,上台的也是用原来专制方法统治,因为不可能跟原来传统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