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屹，法官之家特约撰稿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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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为法治奠基的一代

在一些辞职和正在考虑辞职的法官、检察官眼里，离开法院和检察院是放弃坚守，是在冷酷现实面前法治梦想的破灭。这些看法的传播让很多法律职场新人无法淡定。作为一个对法院怀有深厚情感但坚持要离开的人，我的看法与此恰恰相反。

多年前有一部电视剧《尘世笑谈》，描写北京城的底层小人物在辛亥革命前后的命运际遇，知识精英传播的“革命”、“主义”对于他们的生活毫无价值，朝代更替也只是增加了饭后谈资，元首无论叫皇帝还是总统，他们都是挣扎的活着，决定人生活的基本法则仍然是爱和传统。这不是故事就是现实。权利平等、程序公正这些耳熟能详的法治观念到底多大程度上渗透进了普通人的生活，才是决定我们这个国家实现法治的基础。十四年法官视角的体验，让我感受到为法治理想的付出，走向社会、走出体制恐怕是一条更好的路。

2015年7月法学教授发表抨击法官论文的事件曾掀起学界与公务员的论战，引来法律圈外人围观嘲笑。其实这不过是将平日里人家私下说的话公开而已，法官、检察官的不淡定大约只是平时太封闭而不自知。我有多次参加学者会议的经历，诸如“我们的法学教育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的学生一到公检法机关就变坏”、“大量法官辞职是因为灰色收入减少、在调查出问题前先走了之”的观点比比皆是，最初听到我也是心跳加速、血往太阳穴上涌。听得多了不得不思考，为什么我们口碑这么差？我想还是因为彼此陌生。学者不了解我们，我们可以去传播自己，在位需慎言，离职才能畅所欲言，走到哪说到哪。

当年鲁迅说人家只把革命者的血用做治病的偏方，说国民冷漠愚昧，可是你的理论压根和人家生死、生存毫无关系，甚至是带来干扰，又凭什么要人家理解、支持你？法治的基础是绝大部分公民都相信规则、尊重法律，这可是很高的要求。我开过四五千个民事案件的庭，见到当事人数以万计，普通工人也好，国家高级官员也好，不识字的人有，领取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也有，总觉得尊重法院的凤毛麟角。可是他们倒把媒体上的案件当做金科玉律，拿来和法官辩论。这种事多了我就想，到底是人家不尊重法律，还是我们给人家的讲的法律本身有问题。辞职之后我发现民间对法律的需求其实特别旺盛，很多商业机构为了减少法律风险对法律职业人士非常依赖，甚至有些企业的商业利润和信用程度要借助法律人才的储备来完成，企业的生存基础决定了它对法律信息的需求。从这个角度看，如果我们提供给当事人的服务是既有规则的理解，又包括对规则的运用和规则的有限性，还包括对法官裁判思维的解释，不是法条具文，普通人才会逐渐理解法律，尊重法律。

公权力在社会运转中如何发挥作用，体制外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对于我们这样一个行政主导发展的国家更是如此。大家根据媒体报道的高官贪腐和自己身处环境，想当然的妖魔化所有政府及其工作人员。事实当然不是我们公务员自己说的那样白，但同样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黑。问题可能是系统运作不畅，也可能是电脑程序bug，有时是权力寻租，有时又是利益纠结，有的是眼前问题和长远发展的冲突，有的又是个体和集体的选择。转型期社会的利益、诉求的多元程度，远远超过体制外人的想象。如何运用法律规则，而不是权力因素来解决问题，如何让当事人理解权力的有限性和法律规则的安全意义，我们这些曾为体制内人士显然比体制外的人有更大优势。辞职后，我曾多次面对“法官就是瞎判”、“法院全是胡来”、“打官司就是靠关系”这样的言辞，在细致全面的分析之后，很多人的态度都有所转变。

我们追求的法治到底是什么，法律实务层面到底面临什么样的困难？现状是不仅当事人不知道，媒体也不知道，法律学者也不知道，我们的领导更不知道。我们这些知道的人应该敞开胸怀，像薄公英播种那样撒播出法治的种子，这就是我们这一代法律人要做的。我们是为法治奠基的一代。

更好的消息是，法院的困难是长久无法解决的，但我们自己的成长是可以看到的，而且成长终将带来物质回报，这才是一百年来我们第一次真实的看到了法律的作用。所以，当法官、检察官有什么不好呢？不当法官、检察官更没有什么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