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给一线法官的期待和责任太多，但是知道一线法官的生存状态的人太少。或者说，知道了，也假装不知道。反正出了事，有人担责，该处分的处分，该革职的革职，“给公众一个交待”便好。

文 | preacher

来源 | preacher的法律博客

3月12日，有网友举报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官“自审自记”，并描述了该法官一人行使多人职务行为的过程。3月13日，阜阳市中院向南都记者证实，已对该案承办人马林给予行政警告处分，并对审判长和庭长在全市法院通报批评。原案件将择期审理并网络直播。

看到这个消息，我对马林法官充满同情。我觉得马林法官一定很委屈。

回想自己的经历，我是在任命助理审判员两年之后才终于和另外一个同事“分享”一个书记员，在第四年的时候混到了“一审一书”。前两年是怎么开庭的呢？有实习生的时候就依赖实习生，没有实习生的时候就和另外几个同年助理审判员互相开庭记录。除了开庭，一个案件从拿到卷宗后，直至结案归档，每一个毛孔都是自己做，简单地说，就是“审书合体”。

那时候很多询问笔录都是自问自记，因为做询问笔录是案件办理过程中频率颇高的事情，不可能一有笔录就去喊同事帮忙，毕竟每个人都有很大的结案任务。至于什么外出送达、调查之类的，很多事情都是一个人做，你说程序有问题吗？有。你说有办法吗？没有。如果一个月只需要办几件案子，或许我可以等，等到同事有时间和我一起去的时候再去，等到有时间过来给我记录的时候再询问。谁不希望在工作中有人帮忙，在程序上无可挑剔？可是结案任务并不会考虑你的个人配置，如果说为自己辩解的话，只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结案要紧。

记得有几次定好了开庭时间，当事人都来了，但是约好的帮忙记录的同事临时有事来不了，只好和当事人商量，先由我自审自记，把诉辩意见、举证质证意见都打好，然后再去请求有空的书记员来临时“走个场”，主要是问当事人是否申请回避，以及对已经记好的笔录有无补充，怕的就是有当事人因为对裁判结果不满，出现类似今天马林法官的悲剧。

那时候最害怕的是开合议庭，因为需要找审判长，需要找陪审员，需要找书记员，这几个人要同时有空，实在是太难了，有时候真是令人抓狂。

马林法官的开庭程序不合法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们一定要明白，如果马林法官有一个专属的书记员，他是不会愿意自审自记的，庭审记录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用一句看起来有些撒泼的话说，就是“你以为他愿意啊？”

其次，合议庭审判的程序控制权在审判长手中，如果审判长选择在办公室开庭，作为助理审判员多半无法提出异议，这里面除了法律，还涉及到一些微妙的人际关系。

在我的办公室，有三个法官，有三个聘用制的书记员，外观上我们是“一审一书”的标配，有所遗憾的是书记员们因为薪资水平、个人兴趣等一系列原因，对工作热情并不高，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每天早上是三位法官等着三位书记员上班，晚上是三位法官看着三位书记员下班。书记员们在招聘的时候也并无专业背景要求，实际工作中也并无明确的责任要求，基本上都是法官负全责，所以即使是很平常的事情，若是不过问、不关注，遗忘、差错都时有发生，但这一切，都需要法官来负责。

春节过后上班至今的二十来天，我不记得我开了多少次庭，接待了多少要求找我谈话的当事人，处理了多少繁杂的程序事务，我只记得写了八份判决书（最长的二十四页，最短的四页），做了两个调解案件，做出并执行了三份诉讼保全裁定。按照本院发布的任务量，我需要在三月二十号之前结案十五件左右，下周还有五个案件的结案任务待完成。

这个时代，给一线法官的期待和责任太多，但是知道一线法官的生存状态的人太少。或者说，知道了，也假装不知道。反正出了事，有人担责，该处分的处分，该革职的革职，“给公众一个交待”便好。

回头我们再看看马林法官所在法院对整个事件的处理方案：“经决定，对该案承办人马林给予行政警告处分，对该案审判长及负有管理责任的庭长在全市法院进行通报批评，并责令其作出深刻检查，并责令负有领导责任的分管副院长向院党组作出深刻检查。”

依旧是只解决人，不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