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这种文艺体制,俨然已演化为寄生于民众身上的跳蚤,其中有多少人吃着官饭干自己的事情,甚至吃着官饭贻害民族和文化的也为数不少。此所造成的文化灾害,恐怕远大于假公济私本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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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于7月9日发布通报,中国东方演艺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顾欣,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调查
那个叫顾欣的文化集团董事长被抓走,这被说做是打响文艺反腐第一枪。听了别扭。总有点秋收起义的味道,根子里好像改不了暴动思维似的。
文化演艺圈在中国分体制内外,体制的东西,天然会滋生腐败,它那是温床,富含腐败营养素。以我有限的了解,世界上搞文艺的,除了中国朝鲜几个极少数奇葩是把它纳入体制的,并且给他们以行政职务或军职,几首歌一唱,几个小品一演,成为将军了,校官那简直像是发豆芽菜,大多数国家肯定没有这么做,傻到要用体制的力气来圈养它。
听说那是计划经济产物,但觉得有些牵强,计划经济没那么好说话的,它干嘛不把农民也体制进去。靠谱的说法,似乎应该属于“装扮门面”。
那年月老革命们进了城,本就在延安时期已经饱尝到文艺娱乐的甜头,而且文艺宣传片也十分管用,影响力大,需要占领这个高地,长期养它,为我服务,帮我说好话唱赞美诗,还可以在身心疲惫的时候打入鸡血,装扮了门面,还有其他可为我所用,体制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将他们收进神仙葫芦。
那几十年月里,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也很多,文艺主要做两件事情:歌颂党和社会主义;树立爱党爱人民的高大上典型。我们这代人,是看着“三战”和“革命样板戏”长大的,那几部电影,包括舞台戏,翻来覆去地上演,说哪儿操场麦场放野电影、有剧团来了,一准是这些东西又来了。
但那时候的人很傻,居然始终保持着这份新鲜感,真是百看不厌,看到动情处仍旧会重复地感动。
文章主要看鲁迅茅盾,还有赵树理和丁玲。唱歌郭兰英、王琨。郭兰英能把《绣金匾》唱到大家出眼泪,当然她自己首先出眼泪,泪点很低。由此文艺宣传给我们确定了一个结果:旧社会是腐朽反动的,新中国是伟大幸福的。
后来有了百花齐放,那是文革之后,被打压得变成牛鬼蛇神的文艺范儿翻身了,一要扬眉吐气,就开始揭露和发泄。
这个时候的文学,有个名字叫“伤痕文学”,它兴起时,我们又恰好处在青年成长期,生活几乎被它和它的衍生电影、戏剧等包围,就觉得那些作家非常伟大,能将知识分子的不堪遭际写到催人泪下自己恨不得要自杀的地步。
现在回想起来,“伤痕文学”格调其实不算高,许多作家甚至是很狡猾的,他们只是就事论事,是对具体的人和事情之悲剧进行图解,也就是说,他们只回答了“是什么”,多半没有回答“为什么”,更没有回答“今后应该防止什么”。
我是高晓声的同乡和粉丝,他当时的小说必读,尤其“陈奂生”系列。读来读去,就告诉你中国农民有多么艰难困苦,但又如何坚强地活着,性格中不乏憨厚、小聪明和狡猾,当然还有贪小利的毛病·····
但他却一直没有告诉你,农民这么辛苦地做牛做马,为什么还会受苦受累,到底这是拜什么所赐。而这种“手法”,居然被认为是文学的含蓄,被吹嘘成给你一个丰富的想象空间,明明就是狡猾,可人偏要拔高。
他们这些文艺范儿为什么会变得狡猾?两个字“饭碗”。那批“伤痕文学”的名作家们,绝大多数进入了文艺体制,后来当官的也不少,不是文联作协主席,就是宣传部什么长,当初的狡猾,说穿了就是为今天这个结果打的伏笔。
改革开放开始后,体制又大量吸收文艺范儿进去,完成新老交替,自上而下,无不都是那些文艺范儿落进那萝卜坑。兴盛的文学,又推动了电影业,昔日没有点人样的电影圈人,借助这股春风也开启了黄金岁月,其中最成功的是张艺谋,他和作家莫言早期的合作,奠定了影视圈大佬的地位。
不过那个时候的中国经济,还十分落后,我八十年代末到北京去办事,部里处长是骑着辆破自行车来拜会的,你要给一包土特产他,他拿着的双手会颤抖半天,讲话都失态的。
文艺体制也很穷,文艺范儿老琢磨着如何跟“万元户”联姻,乡镇企业的土财主可以跟大作家、大画家和名演员攀亲,他一个电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认识乡下一位老板,他当年就跟高晓声经常玩儿,还有许多画家是他的座上客,给他留下了不少墨宝。体制文艺范儿所表现的种种,无非是拜金拜物,可以理解,因为他们也是人,有各种利益需求。再发展到后来,一些文艺女生干脆委身投靠,许多人甚至脱离下海,文艺体制遭遇了改革开放后一个经济浪潮的冲击,拍打到沙滩上去了。
但随后权力懂得了如何通过分税制和其他方法,从子民身上切下脂肪,将自己养肥养壮,文艺体制的春天大概也就在1997年后回归了。当财政的钱多到感觉无处花销,豢养体制文艺范儿就有了足够资本。
于是,剧团变大了,文联牛逼了,连一向住在最蹩脚老房子里的群艺馆也华丽转身盖高楼了。书画家门在画院论资排辈,各按门道排排坐,其他文艺体制也如此格局,他们除了有行政职务之外,还有所谓的技术职称,演员、书画家、作家们都有按顺序区分的极差,听起来像是厨师,一动一级什么家什么员,甚至还有挂靠学校职称的什么副高正高,被习惯喊成“教授”了。
这个时候的权力处处表现任性,他们不光控制着一切重要社会资源,而且还不断根据自己老不满足的需要进行反智反规则地随意更改,让聪明的国人马上看到,土豪风光的时代实际上已经过去。
投靠土豪,充其量像个体面叫花子,但一旦进入这个伟大的旱涝保收的体制就可以一劳永逸。最难的,是如何搞到一张入场券,而要拿入场券,除了有点三脚猫技艺作为前提外,主要得知道如何让权力关注你和吸纳你。
于是文艺范儿们开始纷纷围绕权力打转。权力将那些不一定最好,但一定是最亲近的文艺范儿收容进去。与此同时,官商勾结的产业不断庞大,自主性独立产业被边缘化,加上世界上最高的赋税,最高的物价和最滥发的币值,经过一轮一轮鲸吞稀释,社会财富逐渐集中在少数人手中,权贵们左右这个世界成为不二事实,文艺范儿进一步尝到体制内的各种好处。
现在体制文艺范儿们终于正式扬眉吐气了,他们拿着高薪和享受着高福利待遇,作家拿稿费,演员去拍商业片,唱歌的举办演出,书画家利用公家的纸墨等一切免费资源大卖作品,只要名气大的,个个赚得盆满钵满,于是形成一个文艺圈反差:体制内的个个是暴发户,体制外的个个成为流浪汉。
少将黄宏
在微博上看到说,顾欣当体制内的董事长,重点做一件事情,公家出钱搞演出,私人瓜分演出收入,弄成一笔糊涂账。说这个问题,李谷一曾多次检举,拖而不决已经很久了。其实哪里只有北京才有,也不会只出一个顾欣,地方上那些体制文艺单位有几个是干净的?
在地方文化系统,长期豢养着一大批剧团,你根本不知道剧团一年到头究竟在干什么,多半一年出不来一本戏,而出来一本必定是砸缸,但几百上千人却被体制养得肥肥胖胖。
许多团体搞三产,搞培训,然后这些收入不知派了什么用场,因为他们只要准备排戏搞活动,只要符合宣传部门的需要,几乎一定能从上面要到一笔专门拨款,再从上到下,层层瓜分,用到刀刃上的恐怕九牛二三毛。
本地有个担任过书协主席的体制书者,近十多年来主要精力在贩卖字画,他一天要写几十张字,因为写出来就好卖钱,批量批发,日进斗金。
这个文艺体制由于是坐地分赃的体制,武大郎开店的格局就铁板一块,同样排斥精英,远离精华,近亲繁殖,更替时必然寻找代理人执掌牛耳,绝不会把大权交给不相干的人,更不可能交给反对派。
他们利用手中掌握的文化文艺资源,利用马大哈式的上级领导的虚荣心和马屁需求,再利用一些企业家常常需要的附庸风雅,吃着体制稳定、丰腴的汤饭,将体制授以的职称或大权不断兑现,并对体制土豪式的散金蚕食瓜分,发展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的一批文艺土豪,然后再用资本抢吃别人碗里的饭,说起来是繁荣市场经济,创造社会财富,其实是狗不再看家了,而去代替鸬鹚捉鱼了。体制文艺圈的乱象、腐败状况,还相互传染,层层攀比,开启了最恶俗的时代先风。
对文化体制进行反腐败,显然很有必要,问题是假如这种滋生腐败的文艺温床不铲除,又有几多胜算?
中国这种文艺体制,俨然已演化为寄生于民众身上的跳蚤,其中有多少人吃着官饭干自己的事情,甚至吃着官饭贻害民族和文化的也为数不少。此所造成的文化灾害,恐怕远大于假公济私本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