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记者 吴红毓然 实习记者 杨巧伶/文
四个月涨了2000点。“银行资金是这轮牛市最大的增量资金来源。”多位银行业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
除了客户自发搬离入市的存款，伞形信托、两融收益权、结构化理财甚至个人消费贷款，都成为了银行自有资金或理财资金的工具，最终投向则是股市。
据国金证券测算，截至2014年末，银行理财资金入市规模达1.5万亿元。瑞士信贷在5月6日发布的一份研报中，估算银行贷款资金入市规模为1.3万亿-2.5万亿元。
除理财外，银行部分贷款也借道入市。“实体经济太差，除了国家战略、政府平台等项目，银行的贷款很难投放。”一位大行信贷部副总经理说，现在好项目太少，国企或上市企业压价太厉害，中小企业风险太高，信贷投放只能流向收益高的地方——股市。目前个人消费贷的放量、股权质押融资业务的活跃，也是一种写照。对此，银监会一直未有明确表态，“把握不好尺度”。据财新记者了解，目前监管层已经认定两融收益权属于“非标”资产，但尚未明确要求规范。“两融收益权是相对风险较低的资产，既有押品又有信用。”一位银监会相关人士说。
多位银行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银证合作的两融收益权业务，除表外理财资金认购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实际相当于以两融收益权为抵押，获得银行贷款，利率在6%-7%左右，会计科目一般计入买入返售项下，“占用了银行对券商的授信额度，类似于同业授信。”一位银行公司部相关人士说。
据多家券商测算，两融收益权业务占融资融券业务的50%-60%，由此前者规模近万亿元，再结合通过结构化理财配资、高净值客户及机构的配资、伞形信托配资、股权质押融资等规模，银行自有资金及理财资金入市至少在3万亿元左右。
银行收“伞”
据财新记者了解，部分银行确实收紧了相关业务，整体规模开始放缓增速。在这轮牛市中以理财业务领跑的光大银行，也再度降低伞形信托配资杠杆，从5月18日起正式将优先与劣后之比降为2∶1。“这是个信号，其他银行一般也跟着降。”一位信托业人士说。
伞形信托，是指在一个母信托账户之下，为众多的中小型私募基金和大户提供股票配资，在单个股票限仓方面也更加灵活。银行理财资金在这些产品中认购优先级，享受固定收益；私募基金认购劣后份额，承担为优先级保本保息的义务（相关报道详见本刊2014年第47期“资金撬动牛市”）。一般劣后与优先之比为1∶3，早期高达1∶5，后逐渐降至现在的1∶2.5、1∶2。一只伞形信托一般在3000万元以上。
据财新记者向权威人士了解，光大银行的伞形信托规模近2000亿元，为市场最大份额，招商银行及兴业银行也在千亿元之上，浦发银行、交通银行尾随其后，其余银行参与较少。据平安证券估算，截至一季末，通过伞形信托进入股市余额约5000亿-6000亿元。但也有信托业人士估算，这一规模能近万亿元。对此前述监管官员指出，目前没有一家银行借道伞形信托的理财资金规模能达到3000亿元。
在风控方面，信托相当于主动管理员，要估值、要平仓，承担后续风险管理的职能。据相关人士介绍，信托公司发交易软件客户端给劣后级客户，信托公司在后台监控账户状况，每5秒都会扫描一次账户。
这一规模是否会继续放量增长？很难。多位行业人士指出，银行已开始停止做伞形信托的配资了。据一位北京信托相关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大行已叫停伞形信托配资业务，仅有小部分股份制银行还在继续做。一位城商行金融市场部总经理则坦言，今年正准备做的时候，发现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在伞形信托结构中，优先级的资金占大头，银行收紧配资规模，徒有券商介绍的劣后级客户也无用。“这不仅会影响新增伞形信托业务，也会影响存量伞形信托业务。”一位信托人士说。
不过，伞形信托仍然未被绝对禁止。一位中信建投人士说，“禁伞”后部分银行和信托公司伞形信托规模反现抬头之势，“赚钱的业务私底下还是有人敢做的，这是事实，只是不会明着说了。” 据财新记者了解，一些资金中介甚至P2P做场外配资，劣后级客户将钱打到优先级客户的账上，但由劣后级客户操作交易，双方签抽屉协议，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一位信托经理指出，虽证监会两次下“禁伞令”，但真正有力的措施并不在此。“银行不放（理财资金）、（伞形结构）信托不让设立、券商不建账户、恒生电子的HOMS系统不让分仓，只要其中任一项成立，伞形信托就真的做不了了。”
一位招行相关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之前做的1∶3杠杆率的结构，现在也在要求签署补充协议了。“对银行而言，自己会有压力，毕竟要对优先级的客户负责，做好内在风险控制的动力是第一关。”银监会相关人士认为，目前觉得此业务风险不算太高，但值得关注的是，通过HOMS分仓系统将散户的钱卷入，这一风险较大。
去年大批民间配资公司诞生，以自有资金充当伞形信托劣后级，通过分仓系统进行再分仓，杠杆在1∶5甚至更高，将“伞中伞”分拆销售给不同投资者，资产门槛可低至1000元，如浙江的配资公司年息约在15%-20%。一位业内人士曾指出，“配资公司+HOMS系统+信托/民间P2P账户”，已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互联网券商结构。配资公司在给投资者分配完分仓交易账户后，能通过信托配资或民间融资，直接让客户在自己账户上做高杠杆融资业务。
中信证券非银行业分析师邵子钦分析认为，有二级分仓功能的系统，其二级账户独立交易、独立核算、独立风控平仓，变相地降低了伞形信托的投资门槛，开户和交易信息超出金融机构风控范围。此前，证监会提出的“不得为场外股票配资、伞形信托提供数据端口服务”，主要针对这类系统。
两融收益权为“非标”资产
分析伞形信托的结构，其本质是“伞”的里面加了杠杆。前述信托业人士指出，伞形信托之所以能兴起，源于两融收益权的杠杆一直在降。与伞形信托相比，两融才是这轮牛市中最大的杠杆工具。
无数银行想在两融市场分杯羹。资本市场行情快速上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银行业资产难寻的困境。一位中行深圳分行人士对财新记者说，近2万亿元的两融市场，“我们很想做”。但大行的风险意识比较强烈，对于凡是涉及资金流入股市的情况都很审慎，为此中行深圳分行相关人士还专门到总行沟通过。
银行可以通过自有资金或理财资金投资两融收益权。券商囿于自有资金的不足，将多笔资产打包成一笔两融收益权资产，质押给银行，签署卖出回购协议，到期或提前赎回，由此腾挪融资规模。据银行人士介绍，这类业务一般都是与券商总部谈，因此也不必看基础资产，“银行不管两融资产包的基础资产是什么，里面很多笔，做不到一一对应，哪管得过来。”
据招行人士介绍，若按自有资金做，该行会根据券商的资本金和经营情况确定授信额度，融资额最高不能超过50%的授信额度；然后再看融资融券规模，要求两融余额必须大于等于融资额。
在两融收益权兴起之初，各地监管部门及各银行对其是否为“非标”均有不同认知。所谓“非标”，按银监会定义为，是指未在银行间市场及证券交易所市场交易的债权性资产，包括但不限于信贷资产、信托贷款、委托债权、承兑汇票、信用证、应收账款、各类受（收）益权、带回购条款的股权性融资等。
一位上海地区法人银行的资管部负责人认为，按照穿透性原理，投向股票的应属于标准化资产。他认为，两融收益权的流动性好于其他“非标”资产，银行做理财产品配资的积极性很高。中金研报也指出，银行理财投资两融受益权之前，都被银行算成了权益类投资，而非债权资产，故不计入“非标”。
但近期，财新记者从权威人士处获悉，监管层认为两融收益权应被视作“非标”资产。他指出，按照监管“实质重于形式”的原则，这属于银行对券商的信用拆借行为，“券商只是将收益权质押给你（银行），又不是把股票卖给你（银行），应该算作‘非标’资产”。
前述监管人士也认为，目前银行持有押品和券商的信用，风险并不高，“券商的主动负债风险更大”。据财新记者了解，现在虽监管明确两融收益权属性，但并未有实际动作，还处于观望阶段。
银证合作的两融收益权转让业务从去年开始井喷，以前该业务占到融资融券规模的30%左右，目前基本达到50%-60%。截至5月4日，沪深两市融资融券余额为18663.34亿元，较今年年初的10379.27亿元增长79.8%。其中，融资余额18572.93亿元，占总额的99.5%。由此估算，两融收益权规模已达近万亿元，其中银行理财资金至少占一半。
一旦银监会将两融收益权定义为“非标”资产，就要受到规模天花板的限制，但目前银行还有做大的空间。2014年3月，银监会曾下发《关于规范商业银行理财业务投资运作有关问题的通知》（下称8号文）。据8号文规定，理财资金投资非标准化债权资产的余额在任何时点均以理财产品余额的35%与商业银行上一年度审计报告披露总资产的4%之间孰低者为上限。全国银行业理财登记系统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底，银行业理财产品规模达15万亿元。
由于经济下行，传统的地产、矿产等“非标”资产业务萎缩，融资需求下降，银行理财投资标的自然转向了股市。由于存款竞争的压力，银行理财给客户的收益率下降并不明显，为了将理财资金维持在较高收益，风险较低的两融收益权是银行理财的好资产。“这一轮牛市的真实原因，就是实体经济太差，钱没地方去，大家想到了同一个出口。”一位监管人士说。
传统理财新配资
除银行理财的传统业务外，结构化理财、对机构或私人银行客户的理财也都借股市快速回暖。
“资本市场的快速上扬确实令大家很激动。” 4月29日，工行战略投资部副总经理胡芳在一季报业绩会上指出，今年一季度在股票市场非常活跃的背景下，工行的同业存款、自己发行的理财和代销的存款都实现了快速增长，由此带来了快速的收益。
“工行是跑在市场前面的，做得很早，进入时点位很低，抢到了市场的好。”一位接近工行的业内人士指出，工行的理财主动管理类业务居多，高资产净值客户、私人银行客户、机构客户产品能承受风险。
工行发行的净值型理财产品在今年一季度末达到2120亿元，较去年底增幅255%，占工行理财总规模中的10.6%，“拿这个规模去和中国的公募基金公司比较，已经可以进入前五名。”胡芳说。
一位平安银行人士介绍，银行在用理财资金对机构客户配资时，这些客户一般由券商介绍来，私募居多。工行会看其历史业绩，而股份制银行更激进，“只要你敢做我就敢配，但有类似于期货保证金的平仓制度”。
结构化理财配资则是通过基金公司或者券商直接投入股市，优先与劣后之比为1∶2、1∶2.5或1∶3的都有。早期的优先级收益在8%-10%左右，现逐渐降至7%。银行设立预警线与止损线，一般跌10%或15%就强制平仓。在这种模式中，主动管理员一般是证券公司，帮银行监控资金情况，看各板块指数有没有超出比例，或者是否到预警线。“银行都不知道理财最后买了什么股票，券商很容易看到。”
据一位兴业银行人士介绍，此业务于2014年4月就开始做，“很多机构来找”，一直延续到去年底，但今年就没怎么新增了。“去年很多劣后级客户有这个需求，现在劣后也不敢赌，大家都觉得（点位）高了。”
股权质押融资后套现
据多位银行业人士介绍，除了去年末做的一波地方融资平台、国企央企项目，对于其他企业的信贷投放，更为审慎。除平台尚有7%-8%的利率外，央企往往要求基准利率下浮，对银行今年盈利是一大挑战。
前述银行人士指出，现在上市企业找银行融资，也多通过股权质押融资，这本是正常贷款，但部分企业将套现资金作为还款来源，银行觉得风险较大。
一位股份制银行公司部负责人指出，大股东拿上市公司股权质押给银行融资，待股价上涨后减持，套现动机明显。他指出，如文峰股份（601010.SH）就是典型案例。2014年12月23日，文峰股份公告称，文峰集团将其持有的1.1亿股转让给郑素贞，占总股本的14.88%，转让价为8.64亿元。公开资料显示，郑素贞为泽熙投资前法定代表人，是私募大佬徐翔的母亲。公告发出后，文峰股份股价最高涨幅近500%。在这期间，文峰股份推出10转15股的高送转方案，各大股东趁机大量减持。文峰集团在5月4日进一步减持，持股比例由2014年末的65.28%降为20.72%。据统计，文峰集团及其子公司自今年4月7日至5月4日累计减持上市公司股份逾4.6亿股，套现超过67亿元。该人士指出，文峰集团所处行业较低迷，这种挣快钱方式竟成为其主要盈利来源。
除此，还有大股东在其上市公司定增的时候需要融资，就找银行配资，以买入股票。比如，理财的优先与劣后的比例为1∶2。该公司在定增前承诺三年之内不减持，把这些股票全部质押给银行。但值得注意的是，其还款来源直接写着“三年之后减持股份的收益”。“上市公司盈利面没有改善，财务情况一般，只有通过减持才能还钱。”前述银行人士说。
个贷疯狂入市
今年，多家银行发力个人贷款业务。多家股份制银行高层都指出，随着经济下行，小微业务风险太大，个贷是为数不多的低风险、轻资本的业务。其中，较个人房贷相比，个人消费贷的收益更高一些，属于银行今年的重点业务之一。
银行在办理个人消费贷业务时，审批时间短，效率高。规模一般在100万元以下，以30万到50万元居多；利率较基准利率一般上浮30%甚至50%，则年化利率可达7%-15%不等，但多数在7%-10%之间。
值得注意的是，部分个人消费贷款并没有使用到消费上，由于大部分是信用贷款，钱就直接流入了股市。贷款户拿到银行授信贷款后，将钱通过POS机提现或中介公司转账等进行炒股，其中也不乏金融机构人士。
个人消费贷审批门槛较低，一些银行甚至连发票也不查，30万元或50万元以下个贷也是自主支付。虽然人均贷款数难逾百万元，整个个贷资金入市规模不足千亿元，但这仍是散户进场资金的重要来源。
目前最常见的是，银行向公职人员、金融机构、事业单位等集体办理个人消费贷款，这些单位资质良好，员工收入稳定，违约成本很高。对于这类客户，银行只需要员工提供工资流水就可贷款，具体额度按工资高低或职位级别进行，“成群结队的客户蛮多的”。
据财新记者了解，银行对个人消费贷款用途甚至发票的审核很松，“为了几十万元查客户，以后谁找你贷款啊” 。甚至在贷款人明确表示“想炒股”，银行也会在其提供车、房、公积金证明或按揭贷款证明后，予以放款。“我们虽然要求借款人不准把钱投入股市，也会对贷款后续使用情况进行监督，但这中间可操作空间仍然很大。贷款审批下来后，借款人是不是把钱投入股市，我们也不知道。”某银行人士表示。
这也成为银行员工抵充贷款业绩的最佳方式。“银行现在考核任务重，银行业员工原来也不想贷，正好股市也好，也就贷几十万元，支行行长能贷到100万元。”一位股份制银行人士告诉财新记者，“因为冲业绩的需要，我们行员工都有个人信用贷款账户，现在牛市火爆，很多人都把钱提出来炒股票，很疯狂。”
相关监管部门明令禁止个人信贷资金流入股市。《贷款通则》规定：不得用贷款从事股本权益性投资，国家另有规定的除外；也不得用贷款在有价证券、期货等方面从事投机经营。
据财新记者了解，目前部分地方银监局已关注到了此现象。有银监局表示，将把金融机构员工查一遍，与银行上报的员工名单进行比对，再查哪些员工在哪些银行贷款，不日将会正式行动。一些股份制银行员工也表示，内部已收到警告，禁止个人贷款入股市，以后会进行查处，但具体处罚等措施还没有出台。某银行江苏分行高层说，“现在个贷对银行员工的影响很大，他们拿钱炒股，股市一跌，员工都无心上班了。”
虽然规模不大，但银行也注意到股市波动对个贷违约的影响。据财新记者了解，个别银行暂停了个人信用贷款，该行人士说“我们行已经不可以直接做个人信用贷款了，但是个人抵押类贷款还可以做，而且抵押这块情况要特别好，首先得有房产，贷款用途也要很明确，肯定不能拿去炒股。我们这边觉得合适才会考虑审批。”
民生银行也不做单个的个人消费贷。“现在股市投机氛围很浓，很多人拿钱炒股，风险也很高。如果信贷的钱被股市套牢了，信用贷款又没有抵押，他们怎么还钱给银行？”█
本文见于5月11日出版的《财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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